中國總理溫家寶直截了當指責美國為首的金融體系導致全球日益嚴重的經濟衰退﹐這是迄今顯示美國政府與它最大債權人中國不和的最為公開的表現。
目睹美國金融領域的問題給中國投資造成嚴重損失﹐中國領導人已經感到驚訝與惱怒。據知情人士透露﹐北京方面正在重新審視對美國的投資。中國是世界第三大經濟體。
溫家寶是首位參加瑞士達沃斯年度全球經濟論壇的中國領導人﹐他在講話中措辭嚴厲地指出了危機的根源所在﹐雖然沒有點名﹐但明顯將主要矛頭指向美國。溫家寶將問題歸咎於金融機構盲目追求利潤的過度擴張﹐政府對金融行業監管失敗﹐以及以長期低儲蓄與高消費為特癥的不可持續的發展模式。
據瞭解中國領導人想法的人士透露﹐中國領導人已經對他們此前認為安全的在美國投資接連遭受失敗感到惱火﹐包括在摩根士丹利(Morgan Stanley)、破產的貨幣基金Reserve Primary Fund以及兩家抵押貸款巨頭房利美(Fannie Mae)和房地美(Freddie Mac)的投資。這些人士稱﹐中國領導人因此決定不再對尋求中國注資的諸多美國公司進行新投資。就在去年華盛頓希望重振美國住房市場之際﹐中國決定拋售房地美和房利美債券﹐在一定程度上推高了美國抵押貸款利率。
當然﹐中國經濟目前與美國經濟如此密切交織﹐因此不太可能出現重大驟變。可以認為中美經濟關係已成為全球最重要的雙邊關係。中國一直用巨大的出口收益購買美國國債﹐從而為美國經濟赤字提供融資﹐幫助美國維持低利率水平﹐也給美國消費者提供了更強的消費能力以購買中國產品。
中國目前持有大約2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並在持續購買美國國債﹔按著美國一項官方數據﹐去年9月中國已經超過日本成為美國國債最大的海外持有者。如果中國不想人民幣過快升值的話﹐就必須繼續將貿易順差所得投入到美國。
此外﹐近年來支撐全球經濟熱潮的中美兩國相對良好的經濟關係目前正面臨著考驗。隨著雙方都在評估美國住房泡沫和信貸危機帶來的損失﹐相互之間的指責正給兩國關係帶來了疑問。
在溫家寶發表上述講話前幾天﹐美國財政部長蓋納(Timothy Geithner)挑起了爭執﹐他在提名確認聽證會上指責中國操縱人民幣匯率﹐他的話被普遍視為是美國在人民幣問題上長期不滿情緒的升級。美國一直抱怨中國人為壓低人民幣匯率以提振出口。北京方面隨後發表聲明予以強烈否認。此後奧巴馬政府對聲明採取了淡化態度。
更多摩擦
在奧巴馬上任之前很久﹐中美兩國之間的摩擦就開始惡化。據知情人士稱﹐中國央行去年停止了出借美國國債﹐主要是擔心借貸方會淪為破產。這一決定打亂了美國國債市場的運轉。他們透露﹐北京拒絕了華盛頓方面恢復出借美國國債的請求。
與此同時﹐作為房利美和房地美債券多年來最大的海外投資者﹐中國政府大舉減持了這方面投資。根據最近的美國數據﹐中國政府和企業去年上半年還淨買入460億美元此類債券﹐而到截至11月的5個月時間卻淨拋售了261億美元此類資產。
中國和其他海外投資者對“兩房”債券需求疲軟﹐迫使美聯儲去年11月宣佈﹐將購買至多6,000億美元的房利美、房地美以及其他兩家有政府背景的抵押貸款企業發行的債券。
雖然中國官員通常在公眾面前很是謹慎﹐但近幾週來一些中國評論人士的措辭則變得尖銳了起來。國有英文報紙《中國日報》(China Daily) 12月時撰文指出﹐華盛頓不該指望會有連續不斷的廉價外資來支撐美國一波又一波的大型經濟救助方案。在該報供職的官員表示此番評論並非源於政府授意。
現金充裕的中資金融機構由於在投資西方國家時出現虧損而遭到猛烈批評﹐例如13個月前中投公司(China Investment Corp.)斥資56億美元參股摩根士丹利﹐而今該股股價已跌去了將近60%。中資金融現在已經拒絕了身陷困境的美國公司所發出的投資請求﹐而與此同時日本及中東投資者加大了投資力度。
多年來﹐華盛頓一直在敦促中國建立一種更像美國的經濟和金融系統﹐舉例來說﹐美國認為中國應該開放資本的自由流動。在多數情況下﹐中國的行動都比美國希望的遲緩。北京拒絕聽命於美國有關人民幣匯率應在市場力量主導下升值的要求﹐經濟學家認為中國政府這一立場助長了中國貿易順差的膨脹。
但中國政府的改革派中經常有人贊同美方建議﹐而且近幾十來中國金融系統的許多改革方案都受到了美國模式的啟發。現在﹐隨著金融危機的爆發﹐這些改革措施以及它們背後的倡議者在中國都失去了市場﹐最近一段時間評論人士以及政府官員都對華盛頓提出了越來越多的批評。
在去年12月初舉行的中美高級別經濟對話中﹐中國官員對美國和歐洲的金融監管提出了警告。
中國主管金融工作的副總理王岐山敦促美國採取一切必要措施﹐穩定經濟及金融市場﹐以確保中國在美資產及投資的安全。
中投公司董事長樓繼偉也發出了類似的抱怨。這家成立於2007年的公司希望為來自中國外匯儲備中的2,000億美元尋求更高的回報。樓繼偉在12月份的講話中說﹐自己已經失去了信心﹐因為西方政府對銀行的支持政策前後矛盾。他說﹐我們不知道這些機構什麼時候會獲得政府的投資。
在美投資的命運
中投官員對它在美國的投資結果格外敏感﹐因為早先投資的不佳表現令他們遭到了痛批。中投於2007年6月份斥資30億美元投資百仕通集團 (Blackstone Group LP)﹐後又參股摩根士丹利﹐結果遭受巨額浮虧。現在在中投公司任職的多是些在西方受過教育、倡導中國推行金融市場自由化的官員﹐因此在一些中國人眼中﹐ 這家公司象徵著中美兩國的金融紐帶﹐這也是公司另一個引人非議的地方。
去年10月左右﹐在中國的互聯網上曾流傳一篇由中文寫的長篇大作﹐ 炮轟樓繼偉等中投官員及央行行長周小川與美國和當時美國財長鮑爾森關係過密。這篇批評文章在中國金融屆流傳甚廣。其中有一段指責周小川和鮑爾森唱雙簧﹐讓中國投資美國國債﹐迫使人民幣升值、令中國經濟命係於美國﹐破壞中國的經濟獨立性。
中美利益仍然緊緊交織。華盛頓的巨額經濟刺激方案必然導致更大力度的借貸﹐雖然美國本土儲蓄率的上升對在國內解決這個問題多少有些幫助﹐但來自中國的借款仍是非常重要的。
日本投資者也一直在拋出房利美和房地美的債券﹐並採取了其他措施來降低在美投資的風險。就職於亞洲另一經濟體央行、負責管理數千億美元儲備的一位官員曾在去年年底時指出﹐一些衍生工具的交易價格反映出市場認為美國政府違約可能性稍有上升﹐不過在大多數投資者看來﹐這種風險仍非常非常低。
隨著房利美和房地美問題在7、8月份時惡化﹐中國領導人聽到了越來越大的警報聲。知情人士說﹐中國政府高層此前並不知道中國外匯儲備具體是如何投資的﹐眼下他們第一次在官方報告中獲知﹐中國僅在“兩房”債券上的風險敞口就有將近4,000億美元。
中國擔心美國政府可能不會全力支持這些企業﹐在危機最嚴重的階段﹐中國要求包括財政部長鮑爾森在內的美國財政部高層官員﹐向北京提供有關美國債券（特別是抵押貸款巨頭的債券）市場的定期報告﹔美國政府按它的要求辦了。
鮑爾森和其他財政部官員定期與王岐山等中國政府高層談話﹐以打消他們的疑慮。
質疑不斷
據參加會議的人士說﹐中國官員常常問美國官員一大堆的問題。
就在鮑爾森8月份參加北京奧運會活動時﹐他與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在黃浦會共進晚餐。這個坐落在金融街附近一個傳統四合院中的高級餐館供應現代中國美食。
9月7日﹐鮑爾森宣佈美國政府將接管房利美和房地美﹐不過中國官員仍無法釋懷。
知情人士說﹐在向中國官員解釋接管“兩房”的會議上﹐中國官員幾乎對財政部新計劃中逐條提出質疑﹐並進行了討論。
之後﹐華盛頓聽任雷曼兄弟崩潰﹐這進一步動搖了北京的信任。一個犧牲品就是中投公司在Reserve Primary Fund中近54億美元的投資。由於雷曼兄弟的崩潰﹐這只貨幣市場基金9月份跌破淨值。
一位中國官員在去年底接受採訪時說﹐中投公司曾投資這只基金﹐因為貨幣市場基金本該非常安全。但是﹐在9月16日﹐這只基金的經理宣佈他們將推遲贖回。
這位官員說﹐中投公司的管理人士向這只基金發送了電子郵件﹐要求從基金中全數撤資﹐並且馬上收到了一封同意贖回請求的回函。
中投公司的管理人士認為﹐這意味著它已經成為了這只問題基金的債權人﹐所以有權拿回全部的投資。
這只基金的發言人說﹐公司不對具體的客戶置評。
9月16日晚些時候﹐這只基金宣佈說﹐其每股資產淨值已經跌到0.97美元﹐跌破了一美元面值。
Reserve最初時說﹐在當日下午3點前收到的贖回請求將獲得全額退還﹐不過此後一直說﹐當日上午11點前公司的每股資產淨值已經跌至0.99美元了。
由於Reserve再次推遲了贖回﹐中投公司開始擔心它可能無法拿回全部的資金。
這位中國官員說﹐Reserve的問題在中國引起了對很多美國金融機構的嚴重擔憂。
一些官員預計美國和它的金融機構將會更好地保護中國免受損失。這位官員說﹐如果美國這樣對待我們﹐最終這將足以引起對美國體系穩定性的擔憂。
中投公司發言人拒絕對這一事件的現狀置評。
